周周

“尽全力在不愉快的日子里搜刮生活藏下的所有温柔”

晚春‖楔子


  “腾蛇,人间说放河灯的时候可以许愿。”

  “阿嫣,你想许什么愿。”

  

  “我愿你与帝君岁岁无虞。”

  -

  殿外的厮杀声不绝于耳。梧华殿的神君嫣嫣彼时正在殿中,捧着那件铠甲,双手攥紧。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也许是她为天族的最后一战。

  罗喉计都破了生死海,当下正是妖魔族攻上天庭来了。

  

  修罗嗜杀善战,千年前战神将其剿杀灭尽,罗喉计都重返三界后做的第一桩事便是复活尚存一息的十二员修罗大将。

  

  十二员,足以将天庭搅得天翻地覆。

  

  待她持了神剑涂骨往外疾步走去却给腾蛇拦住了去路。腾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中焦虑,急道:“帝君嘱咐过,你不能出战,这条命还要不要了。”嫣嫣抬眼,语气淡薄,“腾蛇,我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界覆灭,帝君不让我战,无非是觉得我这副破败身魂已不能再战,可是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死在病榻上。”她伸手一点一点掰开腾蛇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放心,我可是梧华殿神君之首。”旋即再也不回头的往外走去了。

  

  不仅仅是神君之首,更是千年前覆灭整个羽族的女将军。

  

  腾蛇一时怔愣,瞧着她孤傲又清瘦的背影,心里堵的难受。

  

  她赶去南天门的时候,青龙白虎等人俱在。昔日她领兵时,亦是这几位神君在侧。“青龙,今日我们并肩作战。”她用涂骨挡了一阵妖魔族的攻击。青龙和白虎等人原来瞧见姜嫣是想把她带回去的,可是此刻再无力拦她。

  

  初时元朗颇为欢欣,天界不过如此,囊中物罢,这番有了姜嫣却有些吃力了。二人交手,她懒得与他空费口舌,一把涂骨使得十分趁手。

  

  “神君还不去中天神殿,恐怕此刻你们的柏麟帝君已化作我魔尊刀下亡魂报仇雪恨了。”元朗有些招架不住,胸口闷痛,方才探得姜嫣身上旧伤未愈,原本想攻其软肋却终不能得手,眼下也只有攻心为上。

  她知道元朗不在诓她,分明从梧华殿至今她的神识便痛得犹如烈火焚烧,不是柏麟出了事又是什么?

  千年前她为报柏麟之恩特意下了些心思的,求司命与他结了双识之术,同生共死,他所遭遇她自然知晓,不然也不会在昊辰身死那一刻伤了自己的元神,待柏麟知道了已经为时已晚。

  速战速决罢。

  

  她捏了个诀,催动神力移在涂骨上,剑刃直攻他胸口而去。元朗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汩汩的鲜血,咬牙还击,嫣嫣虽受了些伤,脱身却并不难,此时青龙白虎他们应付得来了。

  

  她提剑往中天神殿去了。

  罗喉计都看好戏一般将目光落在满身杀气的姜嫣身上。她俯身扶起柏麟,“帝君,我……”柏麟叹了口气,见她一副做错了事低着头的样子,也不由道:“我管不住你。”

  

  认错是真。

  错在不听他的话,明知后果仍要来打这场仗么?

  错在,护不好你。

  

  “小神君,你自身难保了,如何犯傻来护这背信弃义的什么帝君。”罗喉计都冷眼看她。他自然是认得这个女神官的。彼时他与柏麟交好,柏麟身侧只这么个女神官,他还曾经戏谑道,君可是养了个狐狸在身边啊。

  那时她便身子不好,柏麟提过,她受了极重的伤,在战场上。终日一张惨白的脸,眼看香消玉殒的命了,柏麟为了给她续命,看来是花了很大的代价的。

  “昔年与君也曾饮过酒,我虽不知你与帝君恩怨,可君今日所来,我既为梧华殿神君,便不得不拦。”她朗声道。

  

  “那要看你拦不拦得住我。”罗喉计都挥了挥手,袖中掏出一把纸扇,“褚璇玑留着这把扇子,人间你待她不错,我不想杀你。”

  那扇面上,是昊辰师兄的题字。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她与褚璇玑分明已经断交了,这笨丫头竟还留着这把扇子。姜嫣心中微动。

  “师姐,师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彼时褚璇玑不过是个单纯心性的丫头,得了她送的扇子喜欢的不得了,却一直于师兄的题字一知半解。

  人间在旭阳峰四年那些光景,终究回不去的。

  

  她与罗喉的这场较量胜负早已成了定局。

  有意思。

  明知会输,还要赔命,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一双杏眼微微弯了弯,嗤笑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柏麟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往身后推了推。“别逞强。”他的声音喑哑,唇角也溢出血来,伸手抹去,她便被他施了法术困在身后,只能望着他颀长的身姿,无能为力。“今日本是你我之事,小孩子不懂事,罗喉兄勿要见怪。”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她闭眸想,眉间涌上丝丝寒意。柏麟总是如此,将自己视为孩子待。

  可是千年前她就不再是躲在他身后的那只弱小的狐狸了。

  

  后来的事她这一生都不愿意去想。

  天帝带着诸人在中天神殿,训斥柏麟作恶,她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双膝跪地,盯着柏麟那一抹孤寂的背影,手里握着的涂骨铮铮发抖。

  原来他所信奉的天早就崩塌了。

  他所舍身相护的三界

  有谁为他说过一句话。

  可笑。

  

  “今日当削去神格,散去神法,以慰苍生。”

  

  姜嫣只觉自己快要失聪了。

  他说什么?!!

  她一遍一遍和诸神官求他三思。可是她又怎会不知,柏麟帝君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

  她差一点就冲破了禁锢,为什么又是差一点?

  他自削神格的痛楚在她的身上反复滚磨,腾蛇死死把姜嫣拉住,禁在怀里,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你别看。”她咬着牙,口中的软肉咬出血来,这般痛过去了,她轻微的还在颤抖,不知道什么时候腾蛇的盖住她眼睛的手已经被泪水染湿了。

  

  她红着眼睛,喉咙一阵酸涩。

  直到他折骨向褚璇玑下跪,她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悲恨,道:“柏麟,你给我起来!”

  他是万年如星如月的上神,这般骄傲的柏麟,何故至此,亦罪不至此。银牙咬碎,她的涂骨再也控不住了,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禁锢,姜嫣倏得要提剑起来,腕间落了一只冰冷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颤抖着启唇,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帝君,不要走。”

  她没有眼泪可以掉了。

  柏麟的白发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定在他那张苍白又熟悉的俊朗容姿上,他握住她的手,眼尾亦是红了,却对她浅浅笑道:“嫣嫣长大了,往后的路,要好好的走。”

  其实你早就不是需要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嫣嫣了。

  褚璇玑虽然伤心至极,可是见到昔日旭阳峰三人落到今日如此局面,依然不忍再看。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这人间我已不配再走一遭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微不可闻,与罗喉齐齐消逝在他们的眼中,一块魂玉,铿然落在地上,腾蛇伸手拾了起来,捂在怀里,眼泪再也无法控制。身后是微弱隐忍的哭声,他们俱跪伏在地,叩首不语。

  天帝负手再叹,于柏麟他究竟又有多少话曾想说呢,现下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现下一团乱麻,他想起这些年妖魔族与天族的争斗,终于打破了这般戚戚的局面,道:“尔等不可再造杀孽,与妖魔寻仇,从今日起三界不分尊卑,和睦相处,如有违者,如有违令者定不轻饶!”

  “姜嫣有话要说。”她有些站不住脚,用涂骨撑着。天帝看着这个戾气横生的女神君,心下黯然,她还是看不开。

  腾蛇也抬头看着她,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上。

  “帝尊此话大约只对天界神君诸将生效,那我从今日起退出梧华殿,削去一身神骨,便不算为你们天庭蒙羞了。”她环顾四周,最后落在腾蛇身上,嫣然一笑,却落下泪来。

  天帝不由也为之一惊。

  “今日我来就是请诸位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所做的一切,与天庭,与我梧华殿毫无瓜葛。”

  她一字一句道。

  “好一个大道无情的天庭。”

  “飞鸟尽良弓藏。这天界正道由你们来写。”

  “柏麟万年为三界耗尽了心血,帝尊在何处。”

  “你们,享受着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安宁。他在哪里,他在梧华殿受天雷之罚。”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我姜嫣,不屑做这天庭的神。”

  她字字泣血,昔日他甘领受了天雷之罚仍宛若昨日之事,却不知早已与他走过了千年的帝王路。

  涂骨,今日,劳烦你来为我除去这一身我最厌恶的神骨。

  她执剑从颈间以剑气渡以神力。腾蛇根本拦不住她,剥骨抽筋的痛,她尝一尝。璇玑呼唤着她的名字,眼泪滚滚而落。从前少阳相识一场,玲珑与敏言亦是揪心,终于还是叫了一声,嫣嫣师姐。

  天帝默然地看着这个刚强的女子,此时已经浑身宛若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她将涂骨收回,身上只剩下一件白雪般的衣袍,如出一辙的云纹被血盖住。姜嫣敛了敛眸中水花,每走一步都教她疼一步,直到走到腾蛇面前,浓重的血腥味冲了过来,地上一滴一滴地掉着她身上的血,开出一朵朵黯然的红色的花,他的眼前有些模糊,可是还能见到她分明是在笑的,那抹笑攒了太多东西,达到眼底。

  她伸出手又往后缩了缩,将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从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魂玉,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蛇,梧华殿我回不去了。”

  “珍重。”

  

  从此往后,梧华殿再也没有神君姜嫣。天上地下,都没有他们的影子。

  三界和乐,只是柏麟逝去的那一日,人间落了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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